來源:中國軍網-解放軍報 責任編輯:孫澤 發(fā)布:2025-08-28 07:12:33
烏斯渾河永遠銘記
■鄭蜀炎
烏斯渾河畔八女投江雕塑。
“八個抗聯(lián)好姐妹,寧死不降投江水。女兒如花骨似鐵,舍命保咱大東北……”
1938年10月的一個清晨,8位抗聯(lián)女兵相互攙挽著傷痕累累的身體,穿過彌漫硝煙,踏入烏斯渾河。一條本不出名的河流從此被人們銘記。簇擁著她們的滾滾浪花,凝成永遠鮮活的歷史畫面。
步入黑龍江省牡丹江市林口縣烏斯渾河岸邊的八女投江紀念館,一段流傳于當?shù)氐拿窀鑲鱽?。原本平實的歌詞此時聽來,竟如穿透歷史的驚濤,撲打在心。
是的,“女兒如花”,多好的詞啊。雖然她們8人中有7人沒能留下照片,眼前的畫像只是通過戰(zhàn)友鄉(xiāng)親們的記憶臨摹的,但是,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出她們曾經擁有的,其笑靨靨、其歌朗朗的花樣年華。
其容其貌,已遠逝在滔滔江水間。“八女投江”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,鑄成一個民族鮮紅如幟的歷史記憶,融進一個國家的山河血脈。紀念館里,有原抗聯(lián)第4軍軍長李延祿為她們寫下的詩句,當伴江濤慨然高誦:“牡丹江畔英雄女,一片赤心照碧波。輝煌業(yè)績千秋頌,意志忠貞萬年歌?!?/p>
史蘊詩心。詩可言志。
“八個抗聯(lián)好姐妹”中,23歲的大姐、指導員冷云的名字,便源自古詩。
她原名鄭志民,19歲在樺川縣女子師范時加入中國共產黨,20歲畢業(yè)分配到樺川縣南門里小學(現(xiàn)冷云小學)任教。1936年,當?shù)氐叵曼h組織被破壞。組織要求她與同校老師、也是地下黨員的周維仁(原名吉乃臣)一同撤離,還專門安排她和周維仁演了一出“私奔”戲碼,瞞過了日偽特務。
到抗聯(lián)以后,這個熱愛詩歌的姑娘從“冷云歸水石”的唐詩中,取“冷云”為化名,在林海雪原間開始了新的戰(zhàn)斗。
1938年初,日寇對抗聯(lián)進行殘酷“討伐”。為打破敵人包圍圈,5月中旬,部隊開始了艱苦的西征。幾十名女同志被統(tǒng)一編為婦女團,冷云任指導員。歷經5個多月的沖蕩廝殺,10月下旬的一個夜晚,部隊突圍到烏斯渾河一帶。這里也是日寇的最后一道封鎖線。
冷云身邊,這時還有另外7位女戰(zhàn)士——
20歲的黨員班長胡秀芝,名字秀氣,卻是一員虎虎戰(zhàn)將。炸鬼子碉堡,襲敵人輜重……她都是突擊隊員。
18歲的楊貴珍年齡小、資格卻老:16歲參加抗聯(lián),17歲入黨,18歲當班長。
23歲的朝鮮族女戰(zhàn)士安順福,原先是抗聯(lián)第4軍被服廠廠長,西征時剛調入婦女團負責后勤。
20歲的李鳳善也是朝鮮族。她的父兄都是當?shù)乜谷站葒M織的成員,先后死于日寇殘暴的屠殺。為報血海深仇,她義無反顧地投身抗聯(lián)。
20歲的黃桂清,家鄉(xiāng)所在的屯子是抗聯(lián)的“堡壘村”,她家更是掩護抗聯(lián)官兵的“堡壘戶”。由于漢奸出賣,屯子被日寇殘暴地夷為“無人區(qū)”,只剩下她被抗聯(lián)救出。
17歲的郭桂琴是一個相貌俊秀、能歌善舞的姑娘。西征前她悄悄地告訴姐妹們,她剛與一位抗聯(lián)的分隊長相愛了。
13歲的王惠民是年齡最小的。她的父親曾是抗聯(lián)第5軍軍部軍需副官,因常年穿獵人皮襖穿行山林間送取情報,得了個外號“王皮襖”。父親犧牲后,她正式成為婦女團的戰(zhàn)士。但畢竟還是孩子,膽子小,有時山野露營,她聽著野獸叫山風嘯,得有姐姐嫂子們抱著才敢睡。
史學有論:“歷史,就是人?!?就是這8位將生命永遠地凝鑄在十幾歲、二十幾歲的抗聯(lián)女戰(zhàn)士,告訴了我們,什么才是大寫的人,什么才是書寫歷史的人。
就在那個夜晚,進入山林的部隊不慎暴露了目標,日偽軍千余人偷偷包圍而來。女兵們因隱藏在山下河畔的蘆葦中,避開了包圍圈。
拂曉時分,天顯微光。冷云按軍人習慣開始觀察地形。突然,她發(fā)現(xiàn)了正向大部隊包抄的鬼子。此時只要不弄出動靜,尋機悄悄渡河,自己就安全了,但戰(zhàn)友們……生死一念間,千鈞一發(fā)時,女戰(zhàn)士們商量了什么、決定了什么,我們已經無法知道。但我們卻知道她們選擇了什么——她們8個人分成3個戰(zhàn)斗小組,在包圍圈外照著敵人就是一頓猛揍。
她們的火力并不猛,但驟響的槍聲就是最緊急的警報。大部隊抓住戰(zhàn)機,借敵人被打蒙的瞬間,在包圍圈撕開一個口子,成功突圍。
此刻,8位女戰(zhàn)士已暴露在敵人火力下,可她們全然不顧自身安危,反而擔心同志們返回接應造成更大傷亡。于是,她們向大部隊突圍的方向高喊:“不要管我們,沖出去,保住槍,抗日到底!”
這是她們生命最后的吶喊。歷史聽到了,山河記住了。
待鬼子發(fā)現(xiàn)破局者不過是幾個衣衫襤褸的女兵,惱羞成怒。敵人改變了戰(zhàn)術,火力不猛但圍逼甚緊,顯然是想活捉。
冷云當然知道鬼子的算盤。她把姐妹們集中到身邊,先把已經沒有子彈的槍支在巖石上砸斷,然后,手臂猛揮,將最后兩顆手榴彈一口氣投出。借著硝煙的掩護,8位女兵攙著、挽著,一步步走向洶涌的烏斯渾河。
據河對岸的老鄉(xiāng)回憶,在踏入波濤的那一瞬間,她們腳步稍頓,回過頭去,曾有片刻遙望。大好河山、家鄉(xiāng)父老、親朋愛侶、青春芳華……這一瞬間,盡在眼里、盡涌心頭。
瞬間,就是永遠。
4個月后,戰(zhàn)友們在幾里外河灘的冰雪中找到她們的遺體,遺體上布滿彈孔。年齡最小的王惠民挎包里,還有半根沒吃完的蘿卜。
抗聯(lián)將領周保中在日記里寫道:“烏斯渾河畔牡丹江岸,將來應有烈女標芳。”
烏斯渾河是滿語“洶涌的河流”的意思。久久地肅立在河畔,我知道,眼前洶涌奔騰的,當然不僅僅是河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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